曾经,师雪章认为自己是幸运的。
他是娘亲跟别人私通生下来的孩子。
那个人没有迎娶他的娘亲,丢人的女儿自然被父母赶出家门,几个月之后勉强请了大夫看脉,又发现自己怀了孩子。
那个人娶了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,但余情未了。迫于家族的压力,只是置办了一处房产安置这名不知检点的女子。
并给他们的孩子留下来一个不应该属于这般境况的名字,在周围一众‘狗子’‘铁生’‘芳妞’的孩童里,其中一个名为‘雪章’。
从出生起一直到十三岁,雪章都跟母亲一同居住在城郊的这条陋巷中。
区别只有一开始住的位置靠近巷口,还能见到些许人间的阳光。
后来没有钱了,孤儿寡母来历不明,也没有愿意收雪章娘亲的绣品,只能卖掉原来的房子,住到了巷子的最深处。
出门抬头的地方有一条昏暗的小河,泛着臭气,也让他们的破烂房子变得潮湿。
正如河沟里老鼠,肮脏、贫穷、见不得光,每天吃着简陋的食物,甚至小半时候没有东西可以食用。
“娘,我的父亲是谁?”雪章曾经以前会问。
不应该藏在灰尘和臭气里的憔悴女人会轻轻抱住他,好一会才抹开雪章的脸,眼眶里闪动着泪意,轻声说。
“在上京脚下。”
雪章再也没有问过。
一个独身的美丽女子就算被生活磋磨得再怎么干瘪难堪,在一群吮吸着沼气的杂草中她也是一朵雍容的花。
十三岁的雪章护在撞破了头娘亲身前,袖子才擦过血,张开手臂,想要像护住幼崽的母鸡一样。他无比瘦小,还打着抖,凄惨又可怜。
高大的男人逼在几步之遥,对于这对母子来说,他强健的身躯是不可逾越的高墙。
审视轻慢的目光上下扫视着,落在雪章身上。
男孩布满尘土的脸灰一块黑一块,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,眼皮细细描出绮妙的弧,波光泛出水,像是春泥里开出花苞。
“芸娘,你的孩子似乎长得也不错?今后我也会一起照顾的。”男人升起兴味,伸手要将雪章提起来好好打量。
芸娘娇弱的容颜满是血,泪珠挂满了脸颊,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扑在地上给男人磕头,乞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。
雪章被掐着脸打量,让那股说不清的视线看得头脑眩晕,他不知道男人会这样看自己,身体止不住得颤抖,喉咙几欲作呕。
但曾经的雪章认为自己是幸运的。
因为那天,杳无音讯的父亲派人来到了这逼仄的陋巷,拿着棍棒的侍从将他们无力反抗的混混乱棍打晕。
华贵的美妇牵着雪玉可爱的孩童站在雪章面前,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狼狈卑微的母子俩,她清亮的嗓子慢条斯理意有所指。
“这地方的人确实长得不好,太脏了。”
雪章扶起垂头不语的芸娘,脊背挺直,倔强的样子仿若石头里长出来的小青竹。他很想坚强,放松的时候泪水却决堤而下,把脸冲花了。
“擦擦吧。”精致的男童平静地递出帕子,好像面前的人并非自己父亲的私生子,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这样糊作一团的脸。
雪章在掌心掐出月牙,最后还是接过了帕子,他蘸着泪水一点点擦干净专门铺就的尘土。
他擦得极为用力,在那张真如雪似的面皮上搓出凄艳的红痕。
突然四周所有的呼吸声都轻了。
那真是一朵魔魅的,稚嫩的花。
就连高傲的师夫人也停住半晌,她长长的指甲挑起芸娘的脸:“怪不得这么惦记,真是我见犹怜。”看着的却另有其人。
“钦川,叫人。”她将自己的孩子往前推。
名叫师钦川的孩童盯着眼眶湿红的雪章,再没有放开,轻轻叫道:“兄长。”
过了很久才补上:“林姨娘。”
跟师家门当户对的方家落难了,又逢师正仪得了圣宠扶摇直上,师夫人再也拦不住他去找心心念念的旧情人,这才令雪章母子俩从陋巷里搬出来。
雪章终于拥有姓氏,他被挂上师家的族谱,变成了师雪章。
不过他再也不能叫芸娘为娘亲,只能跟着弟弟一起叫她姨娘。
师雪章再也不用住在窄小漏风的旧房,他洗干净,换上和师钦川相似的华服。
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模糊的模样,一席青衣跨门而过,他举着茶杯伏倒,为日后需要尊为母亲的师夫人敬茶。
贵不可言的师夫人眸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,接过茶杯的时候蹭过师雪章的指尖,语气称得上温柔。
“雪章,今后要敬长听话。”
实际上只小他一岁的弟弟师钦川也恭良,等到敬完茶便已经站在一边等着扶他起来。
并亲近的捏住那截淡青的袖子,称他为:“兄长。”
师雪章觉得自己很幸运。
但在授课的夫子夸奖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