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兆知道,他又在做梦了。
那个人静静趴在窗台,没有穿成为皇后便一直拢在身上的红衣,依旧一袭青绿衣裳,倦懒地束着发,还是当年走街而过漾出风流意象的样子。
细雪似的面庞隐隐生辉,是夜色下莲池里花枝摇曳出来的烟气,如梦如幻月。如此虚幻朦胧的身影,好像每当有人行舟而过的时候,手指似乎能够触及,却还是一碰就散了。
不知看到什么,只能用国色称赞的美人正在浅笑,那是楚兆不再奢望的表情。
于是他愈发确认,这的确是自己的梦。
楚兆冷冷清清立在宫殿之外的花丛中,瞧见师雪章柔和的神色渐渐清冷,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憎恶。
连舒展的眉都蹙起来,在眉心凝出叫人心碎的皱褶。
他有些痛。
楚兆登上皇位后愈发霸道偏执,他坚不可摧搅弄风云,雷霆万钧整合了所有的权势。似乎有了这些东西,被自己心爱的人厌恶,也是可以抛在脑后不值一提的。
这种假象却在梦中一击即破。
梦里全是最真实又最虚假的东西,他最开始做这些的理由,不过是要窃走别人的妻子。
楚兆忍不住往前走上几步,师雪章的神色越来越冷。他从未在这个人脸上见过,倒是在镜子里看自己的时候,应该是见识过的。
就连师钦川出走师家破之后,楚兆强逼人做了皇后,不管不顾将之锁困,变成那日天井的缸中无辜的水莲一般,师雪章都没有这样冷过。
他的性子本质温柔,即便生气厌恶也只是无力懒散,沉默不语不愿意与人交流。
但对待其他人依然存着温情,并非无知无觉的人偶。
像是在给人希望,余生还能磨合成恩爱眷侣的希望。
月色照在昏暗的窗台,为沉默冷凝的美人笼上轻纱。
楚兆伸出手,指尖轻轻摸到对方光洁的颊腮。
“对不起,我当时不该那样对你,我只是……”他不住地道歉,说着自己情非得已。
对方听着,从冰雪中捧出异样的笑意。
楚兆被晃了神,于是越靠越近,手臂都搭在了台面上,呼吸恍惚都要与之融在一处。
忽地被尖刀狠狠捅进胸口剜了他心。
“我不在乎。”
那张如同雾气一样的脸又冷又狠,讽刺地将楚兆从手边的刀口推开,更不像师雪章了。
楚兆醒过来,发现自己睡在一堆摆放好的奏折中。
新旧交替,百废俱兴,他的事总是很多。
倒也不是不想跟师雪章一同入睡,却是怕对方睁眼一晚不愿再眠。
从知道友人早就靠各种药香得到了自己身体,师雪章就不会在楚兆面前表现出无防备的困倦。
最开始楚兆还会气极,大婚后连与对方同床入睡三夜,结果他的妻子变得无比憔悴羸弱,原来已经三天没有睡过了。
师雪章倔得要命,对现在的情况无能为力,只能极端地惩罚自己,将身体磋磨到快要消亡。
原来朋友关系根本不是楚兆的优势,同样都是得不到师雪章的爱意,作为弟弟的师钦川还能依靠血缘得到脉脉温情的退让。
师雪章却说不是的,然后又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。
好似中了什么奇怪的诅咒,现在昭楚的帝后只会在白天见面。
楚兆想,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,以后总会知道他跟师钦川到底有什么不同。
天色蒙蒙亮,他的身体还有些困倦,却怎么睡不着了。于是就着还未燃尽的长烛,又翻开还没批阅的奏折。
没想到翻错了。
原来是已经批复过的程鸿光进宫为皇后画像的回应。
楚兆将自称是西域传来的画技交给了这名日后名传天下的画道大家。
他无比可惜,当初在展开的棺椁中,竟然没有一张画卷绘制着师雪章的样子。
如果有的话,说不定在见到对方的画像时,他便已经着魔。
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可能已经做好准备,要去窃取师家的大公子,收拢到自己的怀中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得早,楚兆的拇指之间泌出了细微的汗水,印在折纸上也会显出淡淡的痕迹。
他养神似的发呆,将捏住的地方弄出湿意。
“陛、陛下……!”
楚兆皱眉,被他提拔上来的总管事连弓腰都来不及,近乎是用扑的,猛地滚跪在御桌前。
他见对方惨白着脸,盛夏天鬼气森森的,不禁心口狂跳。
问:“怎么回事?”
总管事趴在地上,头埋得紧。
他被新帝问到,还是抬起头来。
橘皮般的脸湿淋淋的,似是根本不敢言语,嘴皮子颤了好些时,唯独此处干瘪无比。
楚兆的唇齿涩涩的,喉头忽地也发干了,像是有什么感悟,披着外衫冷冰冰地坐在椅子上。
“皇后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