腕上桃核手串拿下,怔怔摩挲了许久,又想起与萧衡焕多年相处中的种种,有些恍若隔世之感,又仿佛历历都在眼前。
所谓“前一世待你不好”,竟是这么回事。
他在屋中兀自坐了许久,方才又将那桃核手串戴在腕上,及至在榻上躺下,却是心思纷乱,难以入眠。过了子夜,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了过去,已觉得疲倦不堪,直到感觉到萧衡焕自身后抱住自己,强有力的手臂竟是微微发着抖,才幽幽叹了一声,转过身去。
“从前每回我问你前世之事,但凡问些紧要的,这梦都要断。我总以为是前世之事关乎天机,不可轻易泄露,这许多年来也不曾再问你。”祁桦道,“如今想来……是你不愿将前世之事告诉我,才将梦掐断。我说得可对?”
“……是。”萧衡焕艰涩地答道。
“……从前只把你往好了想,倒是一点没有起疑。”祁桦抬起眼来,凉凉地看着萧衡焕,“如今重新一一想过,你倒也不曾骗我。”
“衡烨……”萧衡焕最怕看他这样的眼神,如今又一次看到,仿佛回到前世,只觉胆战心惊,连眉尾都更低了几分。
“如今你说与不说,我也都知道了。”祁桦语气淡淡的,倒是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,“只是看旁人记述到底不够真切……萧衡焕,你肯亲自讲给我听么?”
“你……真的想知道?”萧衡焕眼中痛色沉郁,心脏亦随着脑中念头狠狠揪紧,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求生的稻草般看向他。
“我要知道。”祁桦答得毫不犹豫。
“好。那就让你知道。”明知前世之事一旦被他全然知晓,两人之间必定要生出更多嫌隙,萧衡焕却仍不忍逆他的意,只是暗自做好了再一次被他怨恨一事的准备。他把人紧紧揽进怀中,又将唇抵上他的前额。
祁桦闭上眼来,只觉得浑身炽热颤栗,诸多往事纷纷涌入脑海,其中一些是前世自己的记忆,更多的却是萧衡焕的记忆。这些记忆让他几乎陷入了混乱——一边是被强逼着委身人下、任由欺凌的屈辱和愤怒,另一边却是求而不得又欲罢不能的焦躁与不甘。两种如出一辙却又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一场鲜血淋漓的拉锯,最终将两人之间所有回寰的可能撕扯得四分五裂。而更可笑可叹的,或许是他们明知彼此之间余下的只有苦痛,偏还如同不世的爱侣一般生随死殉,成就了无数人眼中的千秋佳话。
当萧衡焕的唇离开他的额头时,祁桦的脸上已然有了两道泪痕。萧衡焕伸手替他去擦,以为他又会像前世里某一晚一样泪流不止,可那两行湿泪擦净后倒是没再流出新的来,更出乎意料地,祁桦低低叹了一声,唇角竟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“萧衡焕。”仿佛变回了前世的萧衡烨一般,祁桦抬起头来看着他,“不愧是你。”
这夜的梦并未做出个结果,梦里的一切仿佛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。祁桦梦后的时光睡得极安稳,再睁眼时天已大亮。他如常起身更衣,只是心里明白,这一夜改变了太多,如今他不仅仅是祁桦,还是前世的萧衡烨——那些伴随着前世一魂带来的记忆虽支离破碎,拼不出个全貌,可其中饱含的爱憎痴怨,却全然是一一亲历过的。
他长长叹了一声,在临出门前将那桃核手串摘下,放在了那些装着前朝话本的书箧里。
这一日一如往常,早膳是与祁玉安一同用的。祁桦看着祁玉安露在外面小半截莹白的手腕上两道交错的深色胎记,忽而问道:“那卫恒远手腕上,也有这么两道胎记么?”
祁玉安怔了怔,道:“是有的。”
祁桦在心中叹了一声,心道这就是前世那两根红绳带来的因缘了,也不忍心劝他,只道:“这断袖之事终究是离经叛道,你可想好了?”
祁玉安不曾想到他与卫恒远的关系已被看破,心里顿时慌乱起来,张了张嘴,小声道:“想过的。我与他约定,三年后一同进京赶考,等有了功名官位,再与家里通融,或许……”
祁桦看了他一眼,微微摇了摇头:“若是有了功名,只怕更难让你们顺心遂意。”
祁玉安咬了咬唇,又道:“这也想过的。再不然,也可效法昨日那话本中的景肃帝……”说的却是要娶一对磨镜之好以避人耳目。
祁桦一时哑然,半晌才笑了笑:“你既都想过了,我也没什么可说了。”
祁玉安睁大了眼,道:“先生不怪我?”
祁桦摇了摇头,心想原本以我的立场也没资格来说你,何况如今已得知了前世之事,更不可能阻挠你们再续前缘,只道:“我怪你做什么?你自己想好了便好。”又道:“这事我只当不知道,往后在外人面前,你们注意些分寸也就是了。”
祁玉安点了点头,道了声“多谢先生”,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又放回了原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