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五十五章丁香结  不见长安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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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海棠胭脂色,太极宫云蒸霞蔚,香雾袅袅。西北一角长阁殿,草斜木深,春日芳菲不及此处,浅碧覆浓阴,幽暗森冷。孤灯昏黄,朦朦一点光亮,书案解开一捆寸许长的木条子,粗细均匀,横七竖八摆了几行。女子拈起一支,手中书卷看了又看,眉头紧蹙,拿不准主意。笃笃笃——后知后觉抬了眼,十六七岁的小姑娘,稚气未脱。门外响动转瞬即逝,恍惚听错,她将书册捧上眼前,仔仔细细又看一遍。笃笃笃——依旧叩门声。“是谁?”照例问一句,放下算筹与书册,起身开了门。墨灰色斗篷,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,烛火微光,映出半张脸。“淑……淑妃姐姐?”淑妃不欲多言,抬脚便进了屋子,小姑娘四下张望,悄悄闭拢门扇,不敢惊出声响。“大半夜的,淑妃姐姐为何……”似是兴师问罪,小姑娘觉察不妥,改口道,“内宫夜禁森严,稍有不慎便是殃及性命的大罪,一来一回着实凶险。”桌案灯油浅浅,燃了大半,一本书,若干筹策铺展。淑妃除下风帽,几步行近,还道她幽禁长阁殿,郁结于心,起卦占问吉凶,定睛一看,筹策纵横交错,乱中有序,乃是计数之法。——今有上禾二秉,中禾叁秉,下禾四秉,实皆不满斗。上取中,中取下,下取上各一秉而实满斗。问上、中、下禾实一秉各几何?[1]书册旁置,淑妃扫一眼,素手探出斗篷,书卷轻薄单手可持。淑妃翻去封面,红绢暗沉,应是有年头的旧物,题字庄严端正。《九章算术》,第八卷。“贤妃妹妹当真好兴致。”啪一声掷回案几,烛焰高低颤动,忽明忽暗,淑妃冷冷开口,笑意隐约。贤妃,贤国公汪沛舟第七女,汪嘉雁。虽说汪嘉雁年纪尚小,入宫多年耳濡目染,亦知淑妃所言绝非夸赞。指尖摆弄数筹,改了加减的数字,淑妃侧身问道:“贤妃妹妹替我算一算,得数几何?”八百二十叁减一。汪嘉雁道:“八百二十二。”淑妃道:“汪家夷叁族,共计八百二十二口人。”汪嘉雁脑中一空,险些站不稳。“怎会……叁族……”双唇褪尽血色,面容惨白,汪嘉雁语无伦次,如遭雷击,“叁族、叁族……父、子、孙为叁族,父昆弟、己昆弟、子昆弟……怎、怎会——”《周礼》谓叁族为父、子、孙,《仪礼》谓叁族为父昆弟、己昆弟、子昆弟。前者以父言,后者以子言,含义皆同,叁族不出一氏,不出旁支,放诸汪氏理应不过数十人。淑妃嫣然浅笑,她本就生得妩媚,这一笑更是明艳动人:“陛下从前待贤国公与众不同,身后事自然亦是前所未有。所谓叁族,乃是父氏一族、母氏一族、妻氏一族,凡族谱记录在册,无论男女,出嫁与否,皆诛之。”汪嘉雁栽倒在地,一身冷汗。淑妃道:“你的五姐姐,未出月子便由禁军压入天牢,郑家奔走多日,求告无门,饮食补药也送不进,眼下生死难料。”汪沛舟公务繁忙,后出子女无暇看顾,汪嘉雁自小为五姐汪如雁抚育,二人情同母女。其后汪如雁出阁,嫁入郑家,汪嘉雁进了宫,凭借汪家眼线,二人常有书信往来。汪如雁身怀六甲,年节前后生产,汪嘉雁早已获闻,元宵还着人送了一副赤金长命锁,并一封问安的书信。圣谕夷叁族,她自咸池殿迁来长阁殿,封号尚在,位份不减,加之汪沛舟送来一句“保重自身”,汪嘉雁心下揣测,出嫁改姓,汪氏女随姓夫家,非属汪氏一族,想来祸无殃及。淑妃叹一口气:“你若不信,大可自己问问,普天之下,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”许久未见回信,汪嘉雁只道风头紧,汪如雁生产耗费心神体力,正当静养,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,不曾想……“我没有、不是我放的,我不曾暗害许才人。”汪嘉雁连连摇首,泣不成声,“太后娘娘不信我,陛下也不肯见我,不是我,不是我——”淑妃冷笑道:“事到如今,你竟不明白?”汪嘉雁愣愣抬眸,泪痕斑驳。“七小姐,嘉雁妹妹,”纤指触上汪嘉雁眼角,动作轻柔,淑妃指尖一滴清泪,晶莹温热,“你呢,正是宇文序铲除汪氏的一步杀招,不负所望,一击毙命。”目光呆滞,泪水淌过脸颊,静谧无声,汪嘉雁遍体冰凉,桩桩件件如碎珠串起一线,条理分明。

“我……”汪嘉雁张了张口,脑子嗡嗡乱响,凑不成一句整话。她入宫时不到十二岁,汪白二人选送女眷,举世皆知意在何方。汪沛舟适婚的女儿悉数出嫁,只余小女儿汪嘉雁,他又信不过旁人,一番斟酌仍定了她。宇文序二话不说,大大方方封了贤妃。后宫嫔妃,汪嘉雁年纪最小,身形瘦弱,撑不起厚重的翟衣,七尾凤冠大过两个脑袋,偏偏端坐妃位,成了满宫的笑话。先前汪沛舟吩咐几样事,汪嘉雁虽不明所以,一一照做,统统办砸,汪沛舟也就随她去了。半大的孩子,众人与她说不到一处,碍于汪家权势又不敢怠慢,索性躲开,阖宫唯有淑妃与她交好。淑妃虽对汪嘉雁多有照拂,眼里瞧着她仍是一个小丫头,不足与为谋,往来便已全了情面,谈不上亲近。阖宫疏远冷落,换了旁人必定消沉乖僻,汪嘉雁醉心算术,无人相扰却是最好,五年贯通《周髀算经》,《九章算术》学至算术·方程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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