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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楔子】

陛下之意,诏书里已说得再分明不过,公子还请好自为之罢。

念罢诏书后,使者垂眼看着面前长跪不起的人,复又添上了这么一句。

心下慨叹,陛下果真再也容不下这位长公子了么?

从起初政见不和,屡生间隙,到而后下旨将人发配到这上郡的蛮荒之地,直至如今这一道冰冷无情的诏书

也有远见卓识,举止温文尔雅;性子宽厚仁善,深为百姓爱戴。而谁又能想到,这最有希望继承大业的长子,今日竟落得如此田地。若要怪,也只能怪他生在帝王家,怪他的父皇,是那样的一个刚硬残酷,而又不容忤逆之人。

扶苏领旨。

耳畔低低响起的声音,让他蓦然收回思绪。抬起眼,却见面前那人仍是静静地跪着。略嫌瘦削的身子紧贴着冰冷的地面,如死水一般的平静。

叹息一声,他不再多言,便告辞离去。

心知事已至此,摆在这人面前的,便只有一条路可走。

使者离去了许久,扶苏才仿佛回过神一般,以手撑着地面,极慢地站起身来。双腿大概是跪得太久了些,已然有些僵硬,方一站起,便险些再度摔倒下去。

幸而一只手自身后伸出,紧紧地将人扶住。

扶苏回过身,这才想起,屋内还有一人。

多谢蒙将军。轻轻拉开扣在臂膀上的手,从对方身边走过,往里室而去。不再看对方的眼睛,他只是垂眼笑了笑,神情里是掩藏不住的失落。

蒙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自听清了诏书的内容后,他便一直在扶苏身后,这般静静地看着他。

然而在对方即将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,他忽然伸手,再一次将人拉住。

长公子他抬起眼,却并不看对方,只是望向烛台上那摇摇欲坠的火光,慢慢道,打算依诏而行么?

扶苏黯然笑道:我还有别的选择么?

蒙恬闻言,扣住对方的指尖蓦地用力了几分,默然片刻后道:此事兴许有诈。不如你我先去面圣,验明虚实,再

蒙将军,你大抵是不了解父皇的罢。扶苏轻轻打断他,自嘲地笑了一声,父皇他应是早便不愿留我了。

蒙恬一怔,手上力道不觉松开了几分。扶苏轻轻挣脱,却也并未急着步入里室。他立在原地,背对着蒙恬,声音慢慢变得平静。

我尚仁政,父皇重酷法,二者数十年而不能融,故才被贬于这上郡之地。以父皇之性,又岂能容得旁人半分忤逆?这一日,终究是躲不过的罢。

言及此,语声顿住。心里分明有话,却没有再说下去。

或许除此之外,还有那么一个原因。

只可惜,那原因从来只是秘密。他和自己父皇心照不宣的,却再也不容提及的秘密。

父皇,若这便是你的心愿,那么,我会将这一切带入坟墓。

见扶苏慢慢沉默下去,蒙恬看着他,亦是半晌不语。

实则此刻二人之间绝非已然别无选择,这一点,扶苏与自己同样明白。

比如,凭着手中三十万大军,挥师返京,夺取帝位;

比如,假死而去,抛开这半生种种纷争,不再过问。

然而他也知道,抉择于自己尚有万千,但于扶苏而言,自始自终却只有一个。对方虽同那高高在上之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见地,实则却从未真正忤逆或者违背于他。

绝不是畏惧之故。只因那人始终是他的神祗,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峰峦。

所以他不会忤逆于他。即便对方,要的是他的命。

蒙恬沉默许久,终是慢慢道:你若当真作此决定,我不会阻拦。

哀,莫大于心死。心若死了,任何言语的劝说,也只会徒劳无功。

多谢蒙将军。扶苏似是笑了笑,笑里却是深不可测的绝望。片刻之后,他不再停留,径自入了里室。

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内,随后是刀剑出鞘声,再然后一切尘埃落定,一切寂如死灰。

蒙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处,背影高大而沉默,如若被雨淋湿的巍峨苍山。

他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
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,长公子扶苏自刎于上郡望月台。同年,始皇嬴政薨逝。

次年,嬴政幼子胡亥继位,是为秦二世。

然而便只在三年之后,大秦江山在群雄并起的乱世之中轰然倾塌,嬴政曾自诩要绵延千世万世的王朝,就这么被掩埋进历史的滚滚沙尘中。

后人曾无数次地问过,如若当政者乃是贤名在外的公子扶苏,一切可会变得不同?

而当扶苏再一次立在阶下,微微仰头看那高大威严的宫殿时,不禁亦作此想。只是他心中所想,不是疑问,而是笃定。

片刻之后,他收回目光,抬眼正视着雄壮而肃穆的宫门,自顾自地笑了一声。

重活一世,或许不该再用这般仰视的姿态了。

此时此刻,乃是秦始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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