徒儿阿瑜,他放虎归山,亲手造就了如今仙魔对抗数万年的局面。
褚绥归来时,少昊油尽灯枯,仍在处理政事。他设置仙司,划清死生,规范仙门宗派,也控制了人界帝王,人族信仰、崇拜仙族,世代侍奉,他给天下苍生都找好了自己的位置,让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…沿着天命延续下去。
褚绥去见他,少昊正在吩咐后事,几个臣子退下后,少昊又唤来苍列,伸手去看他怀里的婴孩。
苍列哼笑一声:“看你这样就觉得怪恶心的,这是什么表情?”
少昊无奈,任凭苍列骂他,还是盯着看,苍列想给他抱,他却不敢抱。
苍列并不会再打他了,他禁不住。
褚绥过来,也看了一眼,孩子可爱,苍列看看他,知道他有事要说,便离开了。
少昊始终不发一言,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童,静候父亲的发落。
少昊身上魔气缭绕,已然快要坠入魔道,他压着气脉,如今淤塞不堪,无法为他供给气息,他如何能活。
不过强弩之末。
少昊道:“徒儿在等您。只是这具肉身,已经无法再坚持了。”
褚绥站在他旁边道:“为何入魔?”
“徒儿本断绝七情六欲,如今…喜怒哀惧,爱恨嗔痴,堵塞于胸,无法疏解,徒儿又…破坏了自己立下的规定…确实难堪,是以堕魔。”
少昊始终都像个…践行天道的棋子。忠诚的棋子。他选择了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,自己却受其侵蚀,无法自洽。
既然从善,为何纵容恶。
既然是恶,为何又这样良善?
他为何要这么做?牺牲自己、牺牲阿瑜、牺牲了他的骨肉…浮梦已死,苍列修为半废,他几乎失去到一无所有,还让师尊舍去肉身…少昊只知道,这样能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,让生命再度延续,仅此而已。
如今再见到师尊,他忽然想要再听他讲一次学,问问他,自己这么做,是否是正确的。
褚绥叹道:“既然做了,又何必执着于对错,你的目的已成,如今仙界整备,魔族亦未侵蚀两界,人族兴盛,万物欣欣向荣,不就足够了吗?”
褚绥闭关百年,也在思考将这世间引导向何处,今日出来,便明白,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,接下来的路…不由他掌控,而是由少昊铺就。
少昊长舒一口气,颔首道:“如此便好。倘若…这世间重现古风,再回到那澄澈至善之时,该有多好。”
“你未见过,却心生向往么?”
“徒儿出身卑贱,受人欺凌,师尊抚平了徒儿心中的怨与恨,自始至终,徒儿都想成为您这样的仙者…”少昊轻声道,“可一味的纵容无济于事,这世间需要徒儿这样的人,扭转乾坤。”
“你这一生,少为自己思虑过,那两个孩童,到成了你私心的见证。”
“任由他们如何做吧…正因他们血脉相连,仙与魔,谁也不会灭绝谁。或许…还能维系几万年,等到他们二人的时代结束,是否又有像徒儿这样的人降生,再次力挽狂澜呢?”
褚绥安抚道:“为师会见证的。”
少昊颔首,忽然长舒口气,静静望着他,褚绥按着他的肩,将他轻柔地收拢,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。
褚绥的力量疏解了他的魔气,将他的气脉净化,生息轮转,少昊皱眉,握着他的衣袖,紧紧攥着。
他忽然垂泪,低声道:“孩儿不孝。”
“不必自责,交与为师便好。”
少昊恍然间回到了灵宫。他们叁人并无芥蒂,苍列还是老样子,喜欢趴在师尊膝头,他彼时还离不开水,另一半的鲛身还在池中,师尊怜惜他体弱,总是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。
少昊十岁后就再未与褚绥亲近过,尽管他的仰慕并不亚于师弟师妹。他也想过这手覆在他的发上,也想过能躲在师尊身下,无忧无虑地笑着…可他惧怕,惧怕沉湎于此后,梦境忽醒,他又一无所有。更惧怕他一但柔弱,这身后一切,又该烦谁庇护。
他是那么嫉妒苍列…又那么羡慕苍列。
师尊他…是否会厌恶他?因他这肮脏的手段与筹谋,因他…并不像师尊所说,那样值得人喜爱。到最后,他竟然像个稚童一样,迫切地需要师父的安抚,让他…能安然地通向往生。
上万年相伴,一切本不必多言。
褚绥将手覆于他身后,握住了他破碎的金丹,也握住了他残缺的魂魄与神识,褚绥安慰他:“你选了自己的道,不必再质疑。安心睡吧。”
少昊长舒一口气,靠在他身上,似乎露出一啃θ荨&65533;
褚绥轻轻收拢手心,他脆弱的神元瞬时化为烟尘,随着他的肉身缓缓飘散了。
褚绥垂头,银色的长发将其残身遮掩,少昊无意识地抓住他一缕发丝,仿佛他们师徒初见时,这可怜的孩子,怯懦又渴求地握住了他的发尾,褚绥将脏污不堪的他抱在怀里,曾经烂泥一样的孩童,成了他最器重的弟子,成了这叁界共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