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迈步,若是踏错一步,顷刻便会被带到未知的地方,或者迷失在更为混乱无序的空间之中。
他早知苏群云不安好心,先行溜了也不意外,他只是抱着在传送法阵中一试的心态——如果有媒介,可以从法阵中去到任何地方,自然也包括除了魔物无法涉足的灵影山。
他一一试过剑穗与红绳,都毫无反应,不由心里一沉,也更加确定清宴身处隔绝人间之处,想必真的在灵影山。
夏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垂眸思考。
忽然间,他察觉手指微微有些痒,抬手一看,只见一缕漆黑而稀薄的魔气,正胆怯地萦绕着他的手指。
他手指戒备地一颤,魔气便害怕地离开了几寸。
洞窟被炸毁,被禁锢多年的灵影山原初魔物得以解脱,这一缕细微孤独的魔气,想必是方才不小心被卷进间隙里。
魔气本没有任何意识,这缕魔气来自原初魔物,因爆炸的撕扯,还沾染了一丝妖魂,便如同主人一般,蕴着一丝将散未散的意识。
那丝缕魔气仿佛认出他是炸毁封印的人,又接近过来,迟疑而好奇地围着他的手指打转。
夏歧一愣,没想到猎魔人与魔物会有这般接触,这缕魔气稀薄而脆弱,即使进入体内,顷刻便能把它逼出打散。
他静观其变,又因指尖的微痒笑了起来。那抹魔气轻轻抚过他的手背,似在感谢,又缓缓飘远,仿佛刚才是告别。
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忙轻声开口问道:“你要回家吗,回灵影山?”
悠悠魔气已经离开了几寸,听到他的话,又怯懦迟钝地了飘回来,像是回答了他的话。
夏歧思忖几息,温和开口:“能带我一起去吗?”
魔气听到这个请求,在他眼前迟疑而小心地扭动了几息,才轻轻萦绕住他的手。
他察觉到细微的牵引,心里挣扎了一阵,终究不想错过这个媒介,一咬牙,往前迈出一步。
下一息,耳边顷刻狂风大作,魔气汹涌如兜头而来的浪潮,四周混沌之气几欲将他拉扯得窒息昏迷。
不太寻常的疼痛让他忽然思绪清明,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怕死的选择,冷汗顷刻渗出后背。
百年前,灵影山妖灵便是轻信他族,才导致全族惨死,这样沉痛的教训几乎刻进每个妖灵的神魂里。如今他不过顺手解救了他们,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情,对方又怎么可能再次相信——
双脚蓦地落在地上,打断了他带着懊恼的反省。
夏歧愕然抬头,只见笼罩整个岛的结界穹顶之外,滔天魔气滚滚成云,远处没有边际的黑浪翻涌,而他身处的废墟堆满了累累白骨。
这里是……灵影山!
而那缕短暂相识,却依诺带他回家的魔气早已不见了。
他察觉了什么,仰头看向拥在结界壁外的魔气。
那是他人畏惧而厌恶的存在,却是它久别重逢的族人。想必如今终于跨过百年时光,得以魂归一处了。
前尘劫
夏歧紧张地屏息凝神,目光谨慎巡过四周。
自霄山百年前筑起城墙防线,抵御从沉星海逃窜出来的魔物,便与灵影山渊源渐深。
夏歧曾多次从城墙瞭望沉星海方向。
天气若是难得晴朗,海雾稍薄,极尽目力,能看到远处翻涌的黑浪。而距离海岸更加遥远的灵影山,隻存在于围炉夜话时,某些年长猎魔人口中不辨真假的传闻。
它遥远而神秘,令人敬畏又惋惜。
此时此刻,夏歧正稳稳站在百年间没有活物进入的传闻之地,颇有几分穿过时光迷雾,直接降落风暴中心的不真实感。
许是因为海雾,周身空气略带潮湿,吸入鼻腔又夹杂着丝缕来源不明的腥苦,无端让人觉得四周弥漫着怅然。
百年前那一战之后,沉星海海域的天气便难见晴朗,大多是狂风暴雨和昏暗阴雨交替。
此时风雨欲来,天幕被结界壁外的魔气乌云沉沉压着,整座岛昏暗不辩时辰。
他身处一片空旷辽阔的殿前广场,脚下蔓延的浮雕栩栩如生。透过填满各处的浓稠海雾,能依稀窥见不远处宫殿庄严,层台累榭,丹楹刻桷。
然而目之所及,无不令人头皮发麻——
层迭白骨堆积成山,被鲜血浸透的浮雕缝隙还未褪去猩红,与散不去的浓重怨气一般,想让生者铭记。
沉沉死气蔓延至这座岛的每个角落,竟比方才的空间间隙还要荒芜,让人心生绝望与哀戚。
不久前那铺满洞窟的白骨与眼前相比,震撼程度远不及万分之一。
……百年前那一战的惨烈可见一斑。
夏歧因尸骨海洋震撼不浅,屏息看了片刻,抬手轻摁心臟,阖眼垂首,静默了许久。
进灵影山之后没有撞上魔妖兽,夏歧有些不解,还是敛去了气息,踏入广场,将神识朝着四周谨慎铺开探查。
他避开寸寸白骨,走得缓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