逸衡缓慢叹息,温声开口:“阿宴今后不是孤身一人,为师倒不用担心。”
他一顿,声音轻了许多,说的话却让人无法平静,“即便不是此刻消逝……为师前来,是想见你最后一面。”
清宴心臟一沉,倏地抬眼。
他忽然明白,逸衡终是临近神魂彻底散逸的时候,想必等不及他在大战终结后返回苍澄。
“师父尚在苍澄?先将固魂法阵再加几重,神医谷……”
“阿宴,你知晓的,神医谷能医治神魂破碎,却需得神魂一片不落。”逸衡温声打断,见自己徒儿一怔之后紧紧蹙眉,不甚在意地笑着安抚道,“不必伤怀,万物命途自有定数,修士虽是与天争时,也终有归途。我的归途上有人相伴,已然知足,老岳说不定也在等我们。”
清宴神色凝重严肃,想说天地之大总能寻到机缘,却被逸衡笑着抬手止住话语:“我的三个好徒儿,给我带来的开心是任何事物也换不来的。而为师这一生,虽有遗憾,也算尽兴了。”
逸衡不再给他多言的机会,身形渐渐淡去,是正在撤出云镜,同时朝他轻松一笑,姿态洒脱,“好了,我还要去看看停云,同是徒弟,可不能偏颇对待……阿宴,殊琅,不必相送。”
清宴看着那抹白色身影逐渐消失,融入茫茫虚无,像是曾经无数次告别他们,回去闭关一般,还许诺下次再见时,带他们去藏宝阁看新奇事物。
然而这次却没有“再见”,只剩“不必相送”。
云镜无边无垠,静默无声,他久久伫立。
夏歧醒来时,安静夜色已然温柔地笼罩四野。
他还在花树下,正睡在柔软的榻上,身上盖着墨蓝外袍,枕边有隻雪白小兽蜷缩睡着。
岁岁与外袍上都落了零星花瓣,幽香晕染。塌边水声泠泠,清泉上悠悠浮着几盏莲灯,竟是与秋水湖灯会的祈福莲灯一模一样。
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来,下意识摸了摸不太舒服的腰,倏然发现体内灵气充盈,通体舒畅,是修为尽数恢復了。
忽然想起引渊已解,他顿感劫后余生的喜悦,拿起榻上迭得整齐的浅黄衣物穿上,喜滋滋戴上影戒,同时俯身亲了亲雪灵鼬的小耳朵。
他步调轻快,循着轻微动静走向不远处,果真见几盏悬浮的灯盏照亮了一方天地,是一张石桌。
而石桌前,清宴披着暖色光晕,正把一隻瓷碟放下,又朝他抬眼看来,轮廓与动作都十分温柔。
对上那双温润蔚蓝的眼眸,夏歧不可避免地想起片刻前的放纵,耳尖一烫,没有移开视线,唇畔的笑意却压製不住,索性乐颠颠地加快步伐。
他见桌上放着三碟刚出笼的点心,一隻小壶中的果茶正在咕噜噜沸腾,不由猛吸一口诱人香味,开心地坐下:“醒来便有吃的,还有这等好事,我的道侣太贴心了。”
清宴将筷子放入他手中,又把一小碟烹製过的嫩肉放在桌上,已然细心分成小块,显然也给岁岁准备了晚饭。
墨蓝外袍不知何时归于清宴手中,他已穿戴整齐,正整理着衣襟皱褶,望向他的眸光温柔:“阿歧多用一些,我出去看看如今状况。”
夏歧闻言“唔”了一声,才反应过来快乐的时光太快,距离他进入芥子已经过去大半天了,忙飞速把手中的莲花酥吃完,又猛灌了一口温热果茶:“行,我们走……”
说着,他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,几道光晕蓝澈的禁製符文瞬间从周身浮现,交错聚拢,将他拦回椅子。
他在清宴身边毫无防备,怔愣间,禁製极快地把他严实捆在椅子上,动弹不得。
禁製是苍澄的符文。
他愕然抬眼,看向默不作声旁观的清宴:“柏澜,这是做什么?”
清宴缓步走来,俯下身,替他整理青丝与衣衫,扫去肩头落花,眸光与声音都十分淡然:“如今战事接近尾声,阿歧在芥子里休息便好,我会把阿歧安全带回去。”
夏歧哑然愣住,他忽然意识到,就算他全须全尾地回到清宴身边,又经过片刻前那番安抚……他死亡的事实已然在清宴心上留下浓重阴影,恐怕难以彻底抹去。
他试着挣扎了几息,禁锢的力道纹丝不动,眼见无法阻止清宴离开,急急向桌上吃着晚饭的雪灵鼬使唤道:“岁岁!咬住你爹爹!别让他走!”
雪灵鼬小耳朵一动,看了看眼前清宴亲手准备的嫩肉,又看了看愤怒的夏歧,呆了呆,趴了下来,小心地嚼着嘴里的肉。
见他不满瞪人,清宴近在咫尺的眼眸浮上笑意,拇指抚着他的唇,替他拭去唇角碎屑:“怎么为难起孩子了。阿歧慢用点心,与岁岁玩上片刻,累了便休息,乖乖等我回来,好不好?”
夏歧撒泼嚷嚷着“不好不好”,却见清宴根本不理他的控诉,转身便要无情离开,立马抬脚,用脚背勾住清宴的小腿,阻止对方继续走。
把他禁锢在芥子里远离险境,还真是清宴做得出来的事。而且苍澄符文,尤其是清宴的符文,定是效果极好,难以逃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