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落在那素白的身影上,合着那温和的音调,一瞬之间,卫韫觉得面前彷佛是一个美好的梦境。
梦境里这个姑娘,如此坚韧,如此强势,她的长枪犹如游龙,带着不逊于当世任何英雄少年的寒光。
枫叶因她动作缓缓飘落,成了月光下唯一的暖色,十四岁的卫韫盯着楚瑜,眼睛一眨不眨。
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,这样的美丽不是一种单纯的景致之美,它彷佛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,像一双手,扶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他慢慢站起来,他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那姑娘,听着身后传来的歌声。
「春看河边柳,冬等雪白头。与友三杯酒,醉卧春风楼。沙场生死赴,华京最风流……」
那女子眉眼里带着明亮的笑意,长枪带着光划过黑夜。
直到最后,琴声缓缓而去,女子在空中一个翻身,长枪猛地落入地面,她单膝跪在他身前,扬起头来。
明亮的眼在月光下带着笑意,带着丝毫不逊于男子的爽朗豪气。
沙场生死赴,华京最风流。
这诗词哪里只能是留给那卫家男儿?面前这个姑娘,又怎么不能是最风流?
卫韫看着她,听她含笑开口:「卫韫,我不需要你护着,我们谁都不需要你护着。」
「你只要你好好当你自己,那就够了。我在这里,」她声音越发温和,「一直都在。」
卫韫没说话,他看着面前手执长枪,单膝跪前的少女,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。
「上次你给我了一朵花,换我以后高兴一些。这一次你给我这一隻舞,我该给你什么呢?」
没想到卫韫这么说,楚瑜挑了挑眉头:「你能给什么?」
卫韫没说话,在楚瑜问话那瞬间,他脑海里猛地闪过一句话来。
能得此一舞,愿死效卿前。
这话止于唇齿,他默默看着她,好久后,却是笑了。
「我很高兴。」
他认真开口:「嫂嫂在,我真的,很高兴。」
月光很亮,楚瑜歪了歪头,带了几分孩子般清澈的笑意,静静看着他。
那一晚上大家闹了很久,终于才各自睡了。
这一夜彷佛是将所有感情宣洩至尽,那些爱或者痛,都随着歌声夜色而去。谁都知道,日子要往未来走。
一夜宿醉之后,等第二天楚瑜醒来,已经是中午了,楚瑜让人梳洗过后,没多久,谢玖让人通报,而后走了进来。
楚瑜正在吃东西,见谢玖过来,不由得有些诧异:「怎得来这么早?」
「也是时候了,」谢玖笑了笑,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不甘,却也是下定了决心,走进来道,「我是来找你帮个忙的。」
「你说吧,」楚瑜看她的神色,就大概猜到了她的来意。其实这话她也已经等了很久,谢玖能撑这么久,本来也在她预料之外了。于是她也没有推辞,招呼着谢玖坐下来。
谢玖坐定下来后,抿了口茶,踌躇了片刻,终于是抿了抿唇道,「如今五郎已经下葬……」
她垂下眼眸,紧紧抓着衣衫:「小七回来,卫府也已经安定下来。我来找你……是想请你帮忙,同小七和婆婆求一份放妻书的。」
「怎的不自己去?」楚瑜有些疑惑,谢玖苦笑了一下:「比起小七,我还是更愿意面对你说这些话。」
楚瑜明白谢玖的难处。这世上对女子本也苛刻,若不嫁个有权势的人家,哪怕是回娘家,怕也是备受欺凌。谢玖这些人的一辈子,本就精于算计,能为卫家做到这个程度,已是谢玖能给的很多了。
楚瑜面上平静,点了点头,宽慰道:「这样也好,你尚年轻,以你的才貌,再嫁也不是难事。」
大楚民风尚算开放,世人重女子才貌,再嫁虽然不如首嫁,但也不会过多刁难。谢玖没说话,楚瑜见她不语,想了想,开口询问,「可还有其他吩咐?」
「你……铁了心在卫家了?」谢玖有些犹疑,「你如今才十五岁……」
「你也说了,我如今才十五岁,」楚瑜笑了笑,目光落到茶杯里漂浮着的茶梗上,「如今我也没有喜欢的人,回家里去也不知道做什么,倒不如留在卫府。我与你处境不同,我父母没逼着我,我自个儿也没想嫁人,」楚瑜眼神温和,「倒不是品性高洁,只是个人选择不同罢了。」
谢玖听了这话,叹了口气:「说来倒有些让人不齿,只是你若留在卫府,还烦请你照顾一下陵寒……」
卫陵寒是谢玖的孩子,如今也才三岁。楚瑜忙点头:「这你放心,我留下来,本也是做了照顾小公子的打算。你虽然出去了,可是孩子在这里,这也算你半个家,」说着,楚瑜笑着瞧她:「到时候,你可以常来看看我,也看看陵寒。」
听着楚瑜这话,谢玖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,无限感激涌上来,她一时竟有那么几分无措,她抬头看着楚瑜,许久后,正要开口说什么,楚瑜便眨了眨眼,笑着打断了她:「不过我且说好,这些可都是有些酬劳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