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世家之首,师家的祠堂总是彻夜通明。每当长烛燃尽,总会有小侍一一摆上新烛,再重新点燃它们。
师钦川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,他在这里跪过多少次长夜,长到这般年岁已经数不清。缘由很多,有一些令他甜蜜,有一些叫他厌烦。
现在正是令他厌烦的一种。
师正仪站在他的面前,好似变成一座睡去的凶戾火山,他问:“钦川,你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么?”
师钦川知道,这个时候不需要他来回答,否则会惊扰对方的兴致,进而延长无谓的时间。
盛怒的师正仪压抑着情绪,他用一种师钦川经常看到的表情,假装平静地展现自己的失望。
从前这般,是为了借所谓的培养师家的未来,发泄自己被安排的姻亲。现在如此,是看着自己的继承人日益强健,他却逐渐衰弱等着被族老推开让贤。
他恨恼着自己那一眼望到头的未来。
师正仪以期望用父亲的失望作为利剑,来拿捏打压越发脱离自己控制的二儿子。
清正俊逸的师家二公子知礼地垂下自己头颅,对自己的父亲俯首,像是对自己罪责全盘接收。
师正仪不知道,师钦川早在年复一年的周旋中看穿了这拙劣的把戏,低垂的脸根本无甚波动。
他冷淡地从耳中略过一句句无聊的词句,脑中渐渐漫溢出与之无关的遗憾。
天上的月亮已然升起,风雨渐起。夏日的夜来得很快,不知在外玩乐的兄长是否归家,路边的雨水会不会沾湿那截青色的衣裾。
师钦川总会像个穷困潦倒的流浪者,他时刻担心藏在自己心口的唯一珍宝,恐怕对方无意划伤了哪里。
师钦川回想着进祠堂受罚之前所听的。
下一次他回来可以带一盏蝈蝈笼,养上那么一只小虫子,那般样子师雪章或许会开心点,让自己放肆地吻一吻。
即便只是雪色的脸颊也好,他贪恋着兄长的一切,就算是一根发丝都叫他神魂颠倒。
“你虽化解了张首辅一脉的猜忌,却没有及时跟上,被无名小卒摘走果实,真是丢尽了师家的脸!”师正仪终于判了二儿子的罪,他的气愤带着一丝怪异的迫不及待,迅疾地抽出摆在台前的戒尺,背对着师家祠台上无限蔓延的灵牌。
烛火随风漫卷,也被雨风吹冷。
师钦川微微回神,有种被打扰的躁。
他半阖眼皮,与父母一般薄情寡性的线条低垂着,熟悉流程立刻拜首,道:“是,请父亲责罚。”
幸好。
师钦川忽地露出笑意。
幸好清晨的时候没有真正将兄长作弄到床上,不然被发现了背上留有抓痕,他可是半点也不愿找借口,说那是留恋在别的什么人床上留下的。
年轻的贵公子褪下上半身的衣衫,赤裸着肌理分明的背脊。
卑劣地妒恨着子系的师正仪举起戒尺,他许久没有机会惩戒愈发优异的二儿子,又在这时更加清晰地觉察到自己年华的逝去。
他走到二儿子的背后,眼中摇曳着阴冷的火。
那根本不是在看着自己孩子,反而是看待一名未来会接替他的篡位者。
一下,两下……
师钦川的背上已经抽出血痕,他挺着腰脊默默无语,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,而那沾着痕迹的戒尺也依旧不停。
门外望风的小侍大惊,立马招呼来一名婢子,叫人去通传师夫人。
只是等到流着热汗的婢子奔到师夫人面前,在她急切地通传情况后,端庄的师夫人仅做轻轻地颔首。
她手中摆弄着才送来的荷花,配着当季的花草扦插着瓶束。
侧身而坐的贵妇撇过半边脸,狭长的眼尾飞出。她仅用余光瞧着狼狈的婢子,举着一支含苞待放的花蕾遮在唇边,眉眼一弯,似乎在笑。
“不碍事的,他们父子不就这样?”细长华美的指甲拨弄着各种舒展的花枝,师夫人抚摸着带青的苞蕾,“我不得空,你这护主的奴才去请林姨娘他们吧。”
新来的婢子跪倒在师夫人面前,流满汗水的身子骤然冷了。
她从那位当家主母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,差点让门槛绊倒了自己,被长廊上的风一灌才清醒,忽地感觉这座奢华的庄园竟如此阴冷。
婢子跌跌撞撞跑向林姨娘的院子,正巧回来的师雪章也在。
她扑倒在地埋着头发抖,战战兢兢地请人过去劝上一劝。这般作态倒也不是为了师钦川,仅仅是害怕这群鬼一样的人。
她被人轻巧地拉起来,眼中印出一张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忘的容颜。而它的主人蹙着眉拢上丝丝忧郁,叫人瞧了心中一痛。
此刻好似连呼吸都忘却了,婢子呆呆地被牵着站起来,就见那人转头望住林姨娘。
“娘……姨娘,我们快过去吧!”
这雨越下越大,隐约能听到惊雷闪电。
闷闷的天音轰在耳边,遮盖住了打击皮肉的响动。